痛别!他走了…

鲁中晨报   2023-05-31 19:12:01

新黄河记者5月31日从山东大学文学院获悉,著名文学史家、杰出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学者、山东大学文学院原院长孔范今先生,因病医治无效,于2023年5月30日20时50分在济南逝世,享年82岁。

孔范今先生


(相关资料图)

孔范今先生,山东曲阜人,1942年农历正月十七出生。曾任山东大学中文系主任、文学院院长。第一、二届教育部高校中文学科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。山东大学首批“杰出人文学者”,文学院关键岗教授,博士生导师。

作为中国现当代文学领域令人尊敬的资深学者,孔范今先生以独异的声音和卓越的学术成果参与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关于“二十世纪中国文学”研究的学术潮流。多年来, 孔范今先生致力于20世纪文学史观的研究,取得了巨大的学术成就,为20世纪中国文学的研究作出了开创性的贡献 ,由其主编或撰著的《中国现代文学补遗书系》《悖论与选择》《走出历史的峡谷》《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》等作品,都是在学界有巨大反响的经典性学术著作, 其煌煌48册《中国新时期文学研究资料汇编》亦是至今为学界所瞩目和称道的重大学术工程 。

孔范今先生长期在高校任教,为学界、为社会培养了一批批成绩卓著的人才, 主持编写了国家“十一五”规划教材,为我国的高等教育事业付出了巨大心血 。

孔范今先生既是一位勇于探索、富于创建的杰出学者,也是一位胸襟坦荡、敢于担当的优秀学科带头人,他为山东大学中文学科的整体跃升、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“山大学派”的建立和发展,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。

退休后,孔范今先生的学术思考一直没有停止,他始终笔耕不辍,不断有大作问世,《人文言说》《舍下论学》两书即是其最新的成果。

以下为新黄河记者此前独家专访孔范今先生——

精神的起点,照亮人心灵的一束光

满头白发,年近八十,一口从未改变的曲阜方言,依然饱满有力,那是孔子的乡音。

孔范今出生于1942年,山东曲阜人。小时候家里生活困难,6岁时跟着父亲出门讨饭,“一个小故事”,成为他这辈子选择人文、选择文学的精神起点。“我跟着父亲去讨饭,到城东五六里地的一个村子,敲开了一户人家。父亲羞于出口,刻着知识分子的窘态,只低声说着‘帮帮忙吧,帮帮忙吧’。屋里有个中年妇女,还有一个和我年纪一般大的女孩,同样面黄肌瘦。一碗白汤,就是一点面粉撒在开水里,父亲递给了我,小女孩躲在屋里哭了。她也饿。这个事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,那个中年妇女的眼神,那一碗白汤,告诉我,人应该善良。”

“它是照亮人心灵的一束光,从未在我的心里熄灭。”正是这一个刻骨铭心的小故事,让孔范今从初中时就认定,自己一辈子要从事的事业,是人文和文学。

从小学到中学,孔范今的学习成绩都是最优秀的。高中毕业时老师劝他考理科,上清华、北大,但是孔范今没有如此选择,“我的心叫我选择文科”。彼时山大出了个李希凡,“走李希凡式的道路”是学界和青年知识界常说的一句话,所以孔范今就报考了山东大学中文系。

1962年进入山大,从大学期间就开始“做学问”,上课时别的同学都在拼命记笔记,孔范今不同,上课前他就早有准备,“我是在接受的同时思考,一边听一边思考老师讲得对不对”,“著名学者萧涤非先生给我们上古代文学课,讲杜甫的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》,说到‘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’,萧先生说这写的是杜甫关心天下穷苦百姓,我就举手发言,说我有一点不同的意见想跟老师探讨。我觉得杜甫诗里的‘寒士’不是穷苦百姓,而是穷苦的‘士’,因为士在当时是一个特殊的阶层。萧先生听了说好,那我们现在停课讨论。这真是大学者的心胸,讨论了两节课,萧先生居然说,孔范今说的意思是对的,希望你们也能像他一样,独立思考。”

在历史的悖论性结构中

寻绎文学发展的内在机制

大学毕业,赶上“文革”。知识分子成了“臭老九”,都要下基层、下农村,孔范今先是在即墨的一个部队农场,后又被分配到曲阜一中当老师。没有教材,就自己编。更多的是继续看书、学习,“一毕业我就知道,大学时学的那点东西,是不足以支撑一个学者的需要的。就说古代文学,那么多的典籍,你都读过了吗?文学史发展的脉络你都理解了吗?现当代文学需要读的书就更是浩如烟海。《鲁迅全集》你通读了么?沈从文你知道么?”教学之余,煤油灯下,一灯如豆,孔范今拼命读书,“下决心做一次系统的补课”,“从《诗经》一路读下来,寻找文学发展的内在脉络。同时广泛阅读哲学、文化等相关领域的书。发现搞文学史研究绝非那么简单,必需要把文学放在大的历史结构中,放在大的知识系统中,才能理清脉络,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。”

正是因为拥有庞大而扎实的知识系统和极强的人文情怀,孔范今的学术之路,有了独立、坚硬的品格。1985年回到山大当老师之后,这种学术品格愈发明显。做学问从不跟风,即便是处于北京、上海学术中心的知名学者,其所论所述,也是孔范今的反思对象。20世纪80年代,知识分子要找回逝去的“五四”,要重返启蒙立场,如王富仁于20世纪80年代中前期写的博士论文,《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一面镜子:<呐喊><彷徨>综论》,影响很大,可谓名满天下。王富仁的文章将文学研究的轨道从此前的政治立场扳回到启蒙立场,当然有很重大的价值,“但我想问的是,实际上鲁迅作品是光启蒙吗?启蒙真的像你们认为的那样神圣,那样能解决历史和文化的根本问题吗?”孔范今认为,将启蒙神圣化的思路,同样值得怀疑。早在《悖论与选择》的《自序》里,孔范今就谈到20世纪“中国历史发展的悖论性结构特征”,谈到“启蒙”与“救亡”的“对抗性交替”,谈到由这“交替”形成的难以走出的“历史的峡谷”。他认为,在具体的历史情境下,这种“悖论性结构”当然有其积极意义,但负面影响也理应被厘清。比如强烈的历史功利主义追求、对“进化论”简单而庸俗的理解等等。

这种怀疑精神和从历史深层结构中去认知文学发展内在机制的眼光,让孔范今超越了学界的热闹,真正沉下心来做了众多对中国现当代文学而言极其重要的工作。当人们热衷于各种新的文学观念、文学理论时,他孜孜矻矻于现当代文学文献积累,着手编起了《中国现代文学补遗书系》,从历史深处“打捞”那些被遗忘的作家作品。当人们从政治立场转向启蒙立场去认知文学史的时候,他已经开始考虑打破通行的现当代的分期,从“恢复对象世界完整性”的角度,编一部《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》。

他认为,“20世纪是中国文学转型发展的一个世纪,从19世纪末戊戌政变失败梁启超倡导三界(诗、文、小说)‘革命’起,文学即在基质方面与传统文学形成对抗”,因此,“如果我们着眼于文学基质的变化,那很显然,不把眼光上溯到这一时期,那是不客观的。”他认为,“20世纪经济、政治文化等基本历史因素的变革,及其结构的悖论性特征,事实上构成了文学调整发展的内在机制”,《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》就是想通过对这种文学发展“内在机制”的寻绎,“来讲清楚百年来文学回旋式发展的深在缘由”。

思,是生命的柔肠,人生的慈悲

这是国内第一部《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》,出版后引起了巨大的反响,这样宏阔的文学史视野,也让孔范今对梁启超、鲁迅、茅盾、郁达夫、李健吾、柳青等作家有了独特、深刻的“重新发现”。而他对文学史的构建,当然一直没有停歇。如果说《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》是其突破政治立场、启蒙立场构建新文学史的先例,那么2012年出版的普通高等教育“十一五”国家规划教材《中国现代文学史》,则是进一步的尝试。孔范今认为,当前新文学史构建最需要解决的一个关键问题,“是作为文学史观建构支撑的那个基础的重新调整和置换”,“要由过去的启蒙的或政治的文学史观,或模糊不清的那种意识形态性更重的这种价值系统、价值观念做基础的文学史观念建构,转换为以人文文化为基石为尺度,又符合审美艺术标准的现代文学史结构、观念结构和实际文本的建构。”

这个“人文文化”,就是传统性的人文文化的流传系统,是一种“信仰伦理”的文化,“它没什么功利方面的具体诉求,它遵循的是一种信仰的追慕和不放弃。它追求的是一种人性生存,或者生命存在的完善。在思考问题的方式上,这种人文文化与科技主义、理性主义的文化不同,与功利主义文化的追求也不同。它不排斥情感,更不排斥想象,而且在倚重情感和想象,它是一种信念,是一种情怀,是一种人生态度。”

这是在退休之后,在完成《中国现代文学史》之后,孔范今用三四年时间,从《易经》开始再次重读原典,思考中国人把握世界方式的结果。“该读的书读了,该补的课补了,就觉得还有很多话想说”。可是因为右眼突发眼疾严重影响视力,以至于无法执笔写作,“这时恰好几十年前的几位老学生来看我,他们建议我讲,由他们录音并转成文字”。就这样,2015年春天讲了四讲,2016年春天又讲了四讲,一共八讲,汇聚成了新近出版的这本“述学体”学术演讲录《舍下论学》。

书中孔范今谈文化,谈文学,谈历史,都是从根本处着眼,以敏锐的问题意识和前瞻性,对现当代文学这一学科长期存在的痼疾展开辨析。书中对中国文学的现代转型、现代文学的起点、“五四”新文化运动再反思、现代文学与传统的“通变”与“变通”、异质文化的意义等的阐述尤为深刻,凝聚着一个致力于文学史研究的学者的深在思考。

与《舍下问学》同时推出的,还有一本收录了孔范今从20世纪90年代晚期开始创作的代表性论文集《人文言说》。这些文章紧扣“人文主义”的命题,对20世纪文学史上与人文主义相关的各种思潮、流派和现象做了透辟解说,发前人所未见,有着正本清源的重要学术意义。

数十年教学,孔范今先生早已桃李满天下。2021年4月24日,《人文言说》《舍下论学》新书发布暨孔范今文学史观学术研讨会在济南举办。赶来参会的学者中,包括《人民文学》主编施战军、作家出版社董事长路英勇在内,有不少就是他的学生。有的学生甚至远从吉林、福建赶来。对学生们来说,孔范今先生不仅是现代文学研究领域的领军人物,还是深具人格魅力的师长。

在当天的学术研讨会上,学生王良为老师孔范今朗诵了一首自己创作的诗,诗名《渡口》,感人至深,其中有句——“要挣脱多少枷锁 揭开多少面具/驱除多少迷障 才能来到/先贤的面前 擦去多少泥污/清理多少虚伪而炫丽的/花环 才能捧起那/朴素的 原初的词/一场思想的风暴 贯穿/你的生命 在命运的迷雾中/寻找渡口 成为你的使命……《雷雨》早已在落下的/帷幕后止息 恐惧与自由/的雷鸣 一直响彻到/剧作家生命的黄昏/那支流出一条蓬勃生命《长河》的/笔 在时代森严的壁垒前/顿然 干枯/凝滞……你悲悯的目光抚摸着历史的篇章/色彩斑斓的迷津/成为你寻找渡口背景……在时间的河床上 你打捞起/——那些被遗忘 被贬斥 被/锁链封闭的词 在一个/结结巴巴的时代 让这些/异质的词 晒晒太阳/重新呼吸……思想——不是一种事业/思 是生命的柔肠/人生的慈悲/而时代依然高蹈喧嚣/而血仍在苍白的夜里流淌/而/桨声不倦。”

来源:新黄河客户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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